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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持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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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持盈

神龍三年四月,皇帝李顯下詔,金城公主李奴奴實封增至兩千戶,與長寧公主、安樂公主待遇等同。

隔了不過三日,第二道關於金城公主的詔書便通諭大唐,金城公主出降吐蕃,嫁與吐蕃讚普赤祖德讚。因公主年幼,帝後不舍,特準先行訂婚,兩年之後再向吐蕃動身。

“皇後殿下還是最疼你,不過在蓬萊殿一個時辰,金城公主和崇昌縣主的命運就換了過來。無論我再怎麽懇求,皇後都不肯答應了。”

婉兒鮮少來相王府,這一次卻是直截了當地沖我撒氣。

“我……”我心虛道,“我沒有想到是金城公主。”

“哦?是麽?”她眉頭一挑,極盡嘲諷,“從掖庭出去的宗室娘子年紀多少、是否婚配,你會不清楚麽?你指望誰來頂替呢?”

我避開她的眼睛,不敢再說什麽。

我難道真的沒有想過麽?長安二年,則天皇後談及吐蕃和親,我就想到了那時只有五歲的李奴奴,遑論五年之後的今天?

不過是不願深想,不願背負這份愧疚。

“婉兒,對不起。可你我皆有私心,若我沒有辦法都顧及到,我只能選我的那一份。”過了很久,我才低聲說道。

“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,你該去延康坊跟張敬文說對不起!”

我心裏一驚,心痛和自責快要將我淹沒。

“怎麽?你只記得奴奴是李守禮的女兒,早就忘了她也是張敬文的孫女了?”婉兒哼笑出聲,眼睛一直看著我。

“婉兒……”

“竇孺人的女兒可憐,張敬文的孫女就不可憐嗎?她才十歲!”婉兒突然抓著我的手腕,厲聲質問我。

無處可避、無處可逃,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李奴奴、婉兒,和張敬文。

“婉兒,竇孺人死了,她不會再有別的孩子了……”

“可是李守禮還會有別的孩子,張敬文還會有更多的孫子孫女,是不是?”

我本想說,在我心中李隆基已經不是從敏的孩子了,可又被她這樣的質問咽了回去,心口堵得發悶。

門外幾聲輕微的響動,傳來脆生生的小娘子的音色。

“側妃可在?持盈前來拜謝。”

我被李持盈這樣的突如其來攪得無法思考,不知今日是什麽情狀。

婉兒皺眉望去,順著她的目光,我看到輕啟的門扇之外,李持盈不施粉黛、一身女道裝扮,長身玉立。

只是腰間似乎有點臃腫,像是胖了一些。

“上官婕妤也在,持盈失禮了。”她裊裊一拜,對著婉兒莞爾一笑。

婉兒急忙起身施禮,“是我該向縣主行禮。”

“聖人有令,凡非國禮、大典,皆以長輩家禮為先,不必顧及品級。上官婕妤是持盈的長輩,自然該受持盈的禮。”

她在婉兒身邊落座,伸手接過阿鸞遞上的茶湯,又捧起向婉兒道:“借花獻佛,持盈鬥膽用側妃這裏的茶湯,敬予上官婕妤了。”

婉兒亦有幾分吃驚,忙伸手接過,低頭道:“縣主這是何意?我可不敢受。”

“金城公主的事,其實持盈明白。若非上官婕妤和側妃為我在皇後殿下面前說話,我又怎能隨心順意、一心求道,又怎能……”

她的幾句話,將婉兒高高捧起,弄得婉兒倒不好再發作。

“縣主……有何難言之隱?”

持盈輕輕頷首,“其實……本不該勞煩上官婕妤和側妃,持盈做錯的事,早該親自進宮向皇後殿下請罪。”

我聽得雲裏霧裏,也不禁問道:“什麽錯事?”

持盈抿起嘴唇,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,她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腹部。

“你……”我忽然反應過來,不敢相信地問道,“持盈,你有身孕了?”

十六歲的李持盈嫣然一笑,卻沒有任何羞澀膽怯,坦然地點了點頭。

我和婉兒皆吸了一口涼氣,半晌不知道要說什麽。

“我知道,我已出家為道,不該如此。只是情難自已,不得不依從本心。想必上官婕妤和側妃,也能夠體諒一二吧?”

我終於緩過神來,呆呆地問出一句:“是誰?”

持盈淺淺一笑,“雖是你情我願,可我畢竟是縣主之身,倘若被人知道,不知他會遭遇什麽。我會向聖人和皇後殿下請罪,但我不會說出他的名字。”

沈默多時的婉兒終於開口,“縣主既然懷著身孕,就不必急著進宮了。我會替縣主向皇後殿下稟明,再尋個機會請她賜婚。”

“多謝上官婕妤,只是還請婕妤不必求皇後賜婚。”

我愈發不解,與婉兒相視一眼,彼此交換了迷惑的眼神。

“持盈一心求道是真,情不自禁也是真。這個孩子來得意料之外,但我願意順遂天意,好好愛護他、生下他。可是,我並不願因此就婚嫁,丟棄自己的崇道之心。”

我從未了解過李持盈。

她自小跟著豆盧瓊仙長大,後來又獨自住進了崇昌觀。平日裏我只是遣人送些物件過去,並不會私下見面。

只因為,除了那一雙赭色的眼瞳,李持盈的樣貌一年比一年像從敏。

“縣主的意思,我都明白了,只管放心就是。”婉兒淡然一笑,悠然起身告辭。

“婉兒!”我放心不下,跑著追了出去。

她回頭道:“有沒有你,崇昌縣主都不可能嫁去吐蕃。團兒,不必自責了。”

持盈站在我的身邊,望著婉兒的裙裾消失於王府的拐角,她又重新行禮,“我知道側妃為我做了許多,持盈在此道謝。”

我側身躲過了她的禮,連忙示意阿鸞扶起她,低聲說:“都是我該做的。”

她倒沒有再說什麽,低頭微然一笑,便轉身走了。

同樣是那個拐角,她與李旦擦肩而過,向他行了一個上揖禮,也消失於我的視線中。

“出什麽事了?”我上前幾步問道。

他微微一楞,接著笑道:“無事就不能來看你麽?”

我松了一口氣,“今日接二連三地有人來,這顆心就沒有放下過。”

他伸手攬住我,“進去吧。”

“持盈的事你知道麽?”待他坐定,我心急火燎地問道。

他托起杯盞,抿了一口茶湯,點點頭說:“知道。”

懷著幾分試探,我又接著問道:“阿姊已經答應,不會讓她和親,她為何還要用懷孕去冒險呢?”

他果然怔住,盯著我好一會兒,才笑著嘆道:“當真瞞不過你。當時我已親口告訴她,可她大抵還是擔心會有變數,防患於未然吧。”

神思飄蕩,我不由得嘆息,“她和臨淄王的性子,怎麽都是既沒有隨從敏,也沒有隨你。”

“大概是像豆盧娘子吧。”

“持盈今日突然來我這裏,是你的意思麽?”

他點點頭,“有人來報上官婕妤進府時怒氣沖沖,又是直接奔著你的院子來的,便想到是因為此事。叫持盈過來,多少能解開一些你們的心結。”

“其實……她只是一時無處發洩,又視我為知己,才惱我的。”

“當年她和李守禮的事,在太初宮也算人盡皆知了。我沒想到,她竟真的有這份心。”

我掩飾過心裏浮起的一絲失望,隨口說道:“她究竟是為了誰不平,我也猜不出來。”

他看了我一眼,若有所思,嘴角含著了然於心的笑意,輕輕搖了搖頭。

我想起一事,問他道:“上個月,聖人將你任命為左右千牛衛將軍,這兵權從長安城換到了宮禁,是什麽意思?按理說……”

“按理說,他不該信我,不該把貼身的安全托付給我,是不是?”他無所謂地笑笑,“他想拿走我南衙的兵馬,自然要用別的來換。否則這麽多年的朝中經營,若僅憑皇帝的旨意,豈不要一敗塗地?”

我早就明白他的帝王之心,只是真的想不起從何時開始,我連這樣坦誠的話都不敢再信。

“這件事是你的布局,還是聖人的意思?”

他楞了一瞬,眨眨眼道:“持盈的事即便有你,我也還是欠了他一個人情。宮禁侍衛的人數自然比不過南衙,算我退了半步吧。”

“請加安國相王為左右千牛衛將軍的奏章,是禦史中丞蕭至忠上的。我記得長安年間,他的父親蕭安節就是相王府的屬官。”

“你說得不錯,他的確是我的人”,他又是淡淡一笑,“武家除了武三思,全都偃旗息鼓。韋家……”

我毫不在意地聳肩道:“韋家早就無人可用了,如今為官作宰的,不過是些連阿姊都沒見過幾面的族親。”

他見我如此,微笑著攬住我的肩,“所以,聖人能依靠的,不過是這幾年出身寒門的科舉之士,再加上那幾座公主府的斜封官罷了。”

“你既然明白這些,又何必指責斜封官汙了朝堂清白呢?在聖人看來,他不也是走投無路麽?”

“即便再走投無路,也不能在選官取士上毫無章法,否則豈不又要回到武周朝酷吏當道的時候了?”

我不由得皺眉,到底……還是不一樣的,如今更像是二張兄弟得寵的時候,無非是仗著官職斂財鬥富,總不會白白冤了那麽多條人命。

冰涼的手指落在我的眉心,他看著我認真地說:“我已經再三答應過,無論到了什麽田地,你阿姊和長寧、安樂兩位公主,都會永享一生平安富貴。可是談到這些事,你為什麽總還是憂心忡忡?”

我垂下眼皮,輕聲嘆道:“我在想……一生平安富貴,真的是她們想要的嗎?雍王的生母就曾對我說過,我以為我在保護他們,其實他們未必希望我去保護。”

“團兒,一生平安富貴,是玉容和從敏她們想都不能想的結局。”

他的目光驟然變得冰冷,裏面似乎藏著埋怨和指責,連攬著我的手也往回收了幾寸。

我將身子往前傾了傾,徹底離開了他的手臂。

片刻之後,他重新攬住我,用了比方才更大一些的力氣,我半靠在他的懷裏,我們都默契地不再說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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